撰稿|李姿穎 攝影|朱特 Zhutor
平時總是正裝出席的劉文,穿著大地色系的休閒襯衫走進採訪空間,她是那種會跟隨環境調整姿態的人,周全地考量到拍攝需求:「我想說這個顏色好像比較適合這個空間。」
現任中央研究院民族學研究所副研究員的劉文,同是黑熊民防教育協會理事長、總統府全社會防衛韌性委員會的委員。
見面前一日,是台灣歷史上首次出現的大規模罷免投票日,她說自己已經哭完了,打理好心情,赴約前來。談及大罷免大失敗,劉文深呼吸一口氣:「沒時間氣餒,還不是時候。」
這不禁讓人想起她當年回台的情景,也是一個不合時宜的時刻。15 歲時,她便在美國求學、工作,直到 33 歲那年回到台灣,正值 2020 年總統大選之際。面對反送中的浪潮,台灣人一方面感受到亡國的焦慮,另一方面又經歷著政黨與地方政權的重組,而疫情更是洶湧席捲而來。她卻選擇在亂世中回到故鄉。
早安,島友們!
回到台灣五年,劉文重新成為一個台灣人。她曾在社群寫下:「家的概念就是習慣的總合。」
習慣了捷運上與人的距離,習慣了鍋燒意麵,習慣了山跟海總是很近,習慣常常有人叫你帥哥美女,習慣路上沒立中柱的機車,習慣桌菜上的台啤。
「我覺得⋯⋯台灣很像動物森友會,生活中會有很多人,一直關心你,吃飽沒、在幹嘛,生活的關係很靠近,就是有那種朋友,好煩喔每天一直叫我去吃飯,但我超愛那個感覺。」劉文笑著說,好了啦好雞婆,眼裡卻盡是迷戀。這種文化的難馴,使得一切更有延展的可能,不斷對既定秩序越界。
「早安晚安長輩圖,走到哪好像都可以跟誰說上一句話,這種生命力只會發生在關係密集的社會裡。」
🪷早安,台灣,祝您有美好的一天 🪷
在《動物森友會》裡,玩家可以選擇專注於裝飾房屋,也可以花時間釣魚、種花,或者單純和村民聊天。沒有標準答案,沒有既定的闖關模式,每一種選擇,都有它的價值。
【系統提示訊息】台灣人,是什麼人?
劉文以中研院助研究員的身份回到台灣,未曾想過自己會如此深入參與台灣的軍事與民防事務。自疫情爆發以來,台灣一直處於高度緊張的狀態。在美國眾議院議長裴洛西訪台的隔天,中國人民解放軍在台灣周邊的六個海域進行實彈軍演,這是中國對台灣海域最大規模的軍事演習。
「軍演的擴張,也讓台灣更迫切面臨無法參與國際組織的問題,加上我當時參加了許多民團課程,這讓我在學術工作上有研究的轉向。」原先劉文回台後的研究奠基於過去長期積累的性別與族群軸線,看向台灣同志運動的進程,「但局勢變化得太快,理論永遠跟不上世界發生的速度。」
劉文的研究與論文核心關懷始終聚焦於被邊緣化的群體。她畢業於美國紐約市立大學研究院心理系博士,論文與專書《Feeling Asian American》關注的是——亞裔美國人作為一個種族、性別、階級和性化的群體,如何支撐美國的資本主義、新自由主義。這份研究起因於 2020 年,美國發生一起非裔男性死於警察不當執法的暴力事件,事件助瀾「Black Lives Matter」這場運動,「當時我參與的亞裔團體被捲入事件,這也跟我所做的論文有很大的影響,因為社會運動,驅使我去做某些事,可能我的個性就是這樣⋯⋯」
「回來台灣,我也希望可以做更貼近台灣社會的研究,但這麼多年以來,我發現,自己的研究主題,其實都跟『歸屬感』有很大的關係。」從酷兒認同、亞裔美國認同、到台灣認同,劉文追根到底的是——我是誰?我是什麼樣的人?
1996 年,李登輝成為中華民國政治史上首度民選的總統,中國以武力威懾台灣,發生第三次台海危機。劉文的父親家族中有親戚移民美國,「中共侵台讓我父母認為,作為台灣人,本身是很焦慮的存在。」那一代的父母若是有能力,大多希望孩子有國外經驗與出路。
「這種有危機的歸屬感,我是很熟悉的。」她說的是性別,也是國族。15 歲赴美求學,劉文在美國的時光比在台灣還長。「即使待在美國很久,我並沒有長出美國認同,所以我對亞裔美國人的經驗感興趣。」研究離散族群,刁鑽於「無法歸屬」的感覺,是酷兒的根本,也是台灣的命運。
「在國外,反而會對於國家不存在的感覺更加焦慮。」當她說中文,總被理所當然地歸為中國人。這兩年,她反覆在公開場合拆解「華人」這個想像的共同體。一個源自清末,為了抵抗外族而捏塑出的「中華民族」;一個在民國肇建時被寫入宣言,又被對岸政權繼承的詞彙。無論哪個版本,「中華」背後,都迴盪著「大一統」的中國中心主義幽靈。
因此,她無法不提問——台灣人,是什麼人?